更新時間:2024-07-15 20:38:01作者:佚名
在荒野,在鄉間,在長城上,在舞臺上,
有些人生來就要旋轉跳舞直到時間的盡頭。
很多年前,《風雅》雜志采訪楊麗萍時,她來成都表演《云南印象》,引起轟動。楊麗萍一登臺,全場就報以熱烈的掌聲。當壓軸戲《孔雀仙子》結束,演員們謝幕時,掌聲雷動,經久不息。
粉絲們不分年齡尖叫著蜂擁而上,想要擠上舞臺和楊麗萍合影。十多名保安組成人墻,擋住觀眾……突然,舞臺上“月亮”升起,楊麗萍表演了她的成名舞《鳥魂》。舞蹈結束后,燈光逐漸暗淡,隨后熄滅。十幾秒后,燈光重新亮起,臺上的數十名演員早已悄然撤離。
多年后,她再次帶著作品《孔雀之冬》來到成都演出,依然大受歡迎,每當某一幕戲演到高潮,一陣陣的掌聲就會不自覺地蓋過高潮,甚至影響了觀演的效果。
但沒辦法,大家都很激動,想表達對演出的贊賞。當帷幕落下時,沒有人想匆匆離去。大家對一個半小時的演出仍意猶未盡,有觀眾表示第二天還要再來觀看。
GRACE 采訪楊麗萍
GRACE:你曾說你的生命進入了冬天,這也是一次漫長的涅槃,你希望帶領年輕的舞者們去體會生命終結和重生的感覺。那么你覺得年輕舞者和你對涅槃的理解有什么不同?涅槃之后,會給你們每個人帶來什么樣的改變?
“有生就有死,你知道自己何時來,卻不知道何時走,這是生命的過程。涅槃重生的狀態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到的,有的人或許已經結束了涅槃的過程,有的人或許已經發生了一點變化。”
GRACE:《孔雀之冬》里的葉錦添、薩頂頂和您,三位藝術家都有一個共同點,那就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執著,而且他們三個都是完美主義者。這樣的組合無疑是極致的,葉錦添也算是您的老搭檔了。那么,這次和他們合作,您有什么感受呢?
“因為《孔雀冬》只是《孔雀春夏秋冬》中的一個章節,也是跟他們之前合作的一個延續什么地老天荒,比如薩頂頂的歌《孔雀神》就是她之前寫的,我和薩頂頂是很好的朋友,她也很喜歡云南。”
“葉錦添老師的話是因為他的創作風格跟東方有關,我的作品《孔雀》和《十面埋伏》都有東方的味道,所以我們一拍即合。”
“龔琳娜老師喜歡古典、傳統的東西,比如戲曲,我的《十面埋伏》就融入了一些傳統的元素。所以我選擇與那些懂得中國傳統文化精髓,善于將這些傳統升華為一些個性化、有創意的表演的藝術家合作。”
GRAC:你之前的作品《十面埋伏》融合了中國武術、京劇等古老的傳統藝術元素,你將它們重新揉捏、加工成一部實驗舞劇,這對大多數普通觀眾來說是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。作為一個不喜歡規則、不喜歡用規則來定義好壞的舞蹈藝術家,你開始靈活運用這些規則,直至“為己所用”。這中間經歷了怎樣的過程?
“這是一場實驗舞劇,沒有規則,所以我們可以更放松。”
GRACE:在《孔雀之冬》的編曲過程中,作為作品中重要的一環,也作為“被外界認為很難打交道的藝術家”,您是如何與其他一環合作的?另外,您覺得作品中的一些年輕人,比如小彩琪、何尚、楊武、Crow等,會不會給您帶來一些新的藝術靈感?您有時會覺得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嗎?
“很融洽,跟他們沒什么矛盾,我們相處的方式更多的是互相討論,交換一些想法,從來沒有我不理解他們的時候。”
GRACE:雖然您被譽為中國民間舞蹈領域最有成就的舞者貝語網校,但在一些觀眾的心目中,您更像是一位舞蹈實踐者,或者說是通過舞蹈進行實踐的人。您的一生很幸運,可以如此純粹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,也確實一直在非常認真地做著自己能力范圍內的事情,沒有妄想,沒有虛偽,只靠著本能走到今天,但毫無疑問,作為人,您會經歷各種各樣的感受。您是如何與這些好或壞的感受和平相處,實現內心的平衡的?
“一切都取決于你自己的決心,以及你自己對這些事情的理解,從而在聲波的世界里找到一個平衡標準,達到最美妙的感覺。”
GRACE:幾年前你在一次采訪中說過,你應該放棄一些東西,回到起點。你現在還這么認為嗎?
“很多東西不能隨便扔掉,很多東西都是有價值的,比如文化方面的東西,都是不能扔掉的,只能融入其中。你要扔掉的,是一些不必要的擔心什么地老天荒,一些沒有價值和意義的東西。而這一切都取決于個人的辨別能力。我只是希望保持清醒的頭腦,能夠根據自己現有的能力,決定自己應該做什么。”
GRACE:繼《孔雀之冬》之后,還有什么新作品在構思或創作嗎?
“有很多,一個是最近討論的《印象·平潭》,還有一些音樂劇,還有一些實驗性的現代舞。”
格蕾絲:您一生中還有什么想做但還沒有做的事情嗎?
“不,我不后悔我的任何選擇,也不認為我的選擇是對是錯,都是因為當時的情緒。”
“看植物,牽牛花、荷花,它們其實都有自己的風格。但人沒有自己的風格。我們互相看,互相觀察,卻找不到對方的路。我們沒有自己的標準和要求。”當這個社會大家都在趨同的時候,楊麗萍身上獨特的氣質和神秘感,讓她在歲月里依然耀眼奪目。
孔雀走了,孔雀又回來了
寒冷的冬季,時間的陀螺依然在旋轉,仿佛走到了生命的盡頭,又仿佛靈魂即將被拖走。恐懼、掙扎、火中無盡的欲望,哪怕只有一絲光亮,也會被緊緊拉扯,哪怕一片混亂,也會重新開始。
“一天即將結束,一個生命即將終結。冬日黃昏的天空中,傳來了一陣神笛之聲。這聲音像一只手,拂去鏡子上的塵埃;這聲音像一聲雷鳴,催動著生命之舞;這聲音像一位引路人,引領著孔雀翩翩起舞……我碎了,我消失了;執念碎了,執念消失了。”
“萬物變得輕盈透明。花兒凋零又綻放,草兒枯萎又再生,云朵散去又聚攏,孔雀飛去又飛回來。”
《孔雀之冬》匯聚了楊麗平四十年舞蹈藝術的精髓,揭開了“為什么活著?為什么死?誰是孔雀?誰是孔雀?我是誰?我是誰?生后必有死,沒有死哪有生?生即是死,死即是生。生與死,死與生,生與死,本是一體。”這一生命的終極問題。
“正如道家所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,萬物歸一。每一次輪回,每一次涅槃,都會鍛造出一個新的靈魂。”對于楊麗萍來說,這個靈魂是一場舞蹈,而對于我們來說,“只不過是在不同的地方跳舞而已。”
舞蹈是與上帝的對話
“我從大自然中學到的東西都是沒用的。所以我想找到我的族人,把這個想法實現。”作為在荒野中長大的孩子,楊麗萍身上依然透露著一種原始而又活潑的野性。中央民族歌舞團的標準化教學太過“規矩”,讓她內心那股莫名的“瘋狂”愈發明顯。
“小時候,奶奶在我的手掌上畫了一只眼睛,她告訴我,跳舞就是和上帝的對話。”離開北京這個國際大都市,楊麗萍回到了江南,在這里,連石頭都會唱歌,樹葉都會跳舞。
和大多數當地人一樣,楊麗萍最喜歡在山間行走。她會看大象漫步,看青蛇在枝頭舞動,躲在菩提樹后面看孔雀走路,觀察它們走路的樣子和抖肩的動作。“尤其是孔雀落地的時候,腳掌很有力,啪啪作響,好像踩在火盆上一樣。它們就像天生的舞者。”
云南有句童謠:太陽雨,天不下雨,太陽出來下雨,種黃秧,吃白飯,青蛙出來講??道理。太陽雨——這邊陽光燦爛,那邊烏云密布;這邊下雨,那邊陽光燦爛。這種景象在高原上很常見,中間有時還會出現一道彩虹。
楊麗萍想到用麥穗模擬雨聲,用樹葉模擬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,用單弦琴模擬“蝗蟲爬過山”的聲音,摘下一片樹葉放在嘴唇上發出樹葉的聲音,砍一根有枝葉的竹子,鉆幾個孔,就能吹出世界上最長的竹笛的聲音……
除了汲取山水風韻之外,繡有精美花紋的花腰傣服飾、中緬邊境村落里的巨鼓、樸實原始的舞者等都給楊麗萍帶來無數創作靈感。
17歲的夏嘎是村里跳蕩鼓舞最拿手的。一天早上,楊麗萍趕著牛,聽見他高亢的嗓音。“村里的舞蹈都不一樣,有時一個動作要跳好幾天。楊老師的舞蹈,要把所有的情緒都表達出來。”
夏嘎不再需要每天登臺,他是唯一一位楊麗萍給予創作假的舞蹈演員,讓他待在家里,以思考為基礎進行舞蹈創作。
著名舞蹈理論家張克在排練時到現場,他很不理解這些農民怎么會迸發出如此的活力,“花腰彝舞本來就是拍手拍腳的游戲,但楊麗萍卻打破常規,把動作速度提高到了極限。”
“更神奇的是演員的情緒都發揮到了極限,我發現她從一個獨舞編導,到能編導多個群舞,不知道她哪來的這個能力。”
自閉癥舞者
楊麗萍的妹妹小四知道,姐姐并不是一個活潑的人,反而有些自閉。“我妹妹并不是天生的舞蹈家,動作沒有中央民族歌舞團那些畢業的姑娘那么優美,不管是在西雙版納歌舞團還是在中央民族歌舞團,她一直都處于邊緣地位。”
楊麗萍11歲那年,在西雙版納農場學校帶隊做操,因為身高比同齡女孩高,被歌舞團軍代表注意到。當時,父親失蹤,母親獨自撫養四個孩子,處境十分艱難。楊麗萍聽說一個月能掙30元錢,二話不說就去了。
在小思的印象里,姐姐天生就是個獨舞者,不是因為她跳得好,而是因為她的動作很有力量。集體舞的時候,別人跳完一個動作就停了,她卻堅持跳完,停下的時候晚了半拍,和大家很不協調。集體舞要求統一,“她是個異類”。
“云南印象”給了她強大的自信,讓她走出了孤獨,她不再聽從外界的評論,她相信自己的舞蹈是自由的、無拘無束的,與外界對技巧、觀念的追求有著本質的區別。
楊麗萍特別反對別人說她裝神秘,她認為自己就是個舞技高超的人,能模仿自然,“我能模仿動物、植物,云南就是這樣,我從不裝。”
比楊麗萍晚一年加入歌舞團的哈尼族楊紅安,至今仍記得第一次看到楊麗萍的舞蹈《孔雀之靈》時的感受。楊紅安說,這部舞蹈講的是一只孔雀,在森林里無憂無慮地生活著,有那種驕傲、野性,最后悲慘地死去,但它也超越了傳統的傣族民間孔雀舞。
向死亡而生,活在美麗中
有人說楊麗萍現在的生活就是她最理想的狀態,不結婚,不生孩子。年輕的時候楊麗萍也想過要做一個母親,但是最終還是舞臺上跳舞的想法占了上風。
“生孩子肯定會堆積脂肪,誰也不想看到一只胖乎乎的孔雀。”但在愛情里,楊麗萍追求自然規律,愛的時候就唱歌,愛的時候就跳舞,沒必要太過黏人。
楊麗萍呈現給大家的永遠是美麗的:彝族斗笠,紅色或綠色的長袍,景頗族的首飾,異常纖細的腳踝,還有一雙從未接觸過泉水的玉指。
雖然已經年過五十,但神態中還是保留著不少少女的特質,扭頭的姿勢,倒是像一頭鹿,又像張克說的那只松鼠。
大理的月宮和太陽宮就在洱海附近,湖邊樹木繁茂,鮮花盛開。房子建在巖石上,樹木做房間,樹根做墻,感覺就像住在大自然里一樣。“我理想中的生活是這樣的:早上起來曬太陽,在院子里吃飯,和花草一起玩耍。”
每個人的喜好都不一樣,有的人喜歡高樓大廈,有的人喜歡大自然。“我認識的大多數人的最終目標,都是努力工作賺錢,然后在水邊或者山里蓋別墅,但像我和我媽媽一樣,我們不需要賺錢才能達到最終目標,我們已經到達終點了。”
“我們在水邊已經有了自己的房子,我現在的房子比北京的房價便宜很多倍,就看你想怎么住,選擇什么了。”
“很多人說羨慕我的生活,但就是停不下來。如果他們要求自己不停下怎么辦?我們也沒辦法。在麗江,很多老人會問,‘為什么走得這么快?’他們的意思是走得太快就像是往死里走。”
對于何時退休,楊麗萍說:“我可能不再站在舞臺上了,但不代表我會停止跳舞。我可以像我的奶奶們一樣,在心里跳舞,在排練室跳舞,在村里跳舞,繼續用舞蹈來滋養我的生命。”
編輯:李子默 文字:Zena 攝影:陳玲小泉 封面攝影:王彥武
本文摘自《GRACE》雜志第 7 期